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菊潭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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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麦场
添加日期:2018-11-13 15:00:38   来源:   作者:周文光   浏览量:

    老家的打麦场,在我家的房后,与我家只隔一条大路。打麦场不大,十几亩地光景。打麦场是诗意的,是过去我和村民们的精神家园,有着无法形容的美好,总是荡漾着欢声笑语。

    打麦场是在春末夏初被村民恢复了往年的模样的。在漫长而寂寥的冬天和春天,打麦场往往被人和家禽、家畜踩踏出一行行凌乱的脚印,甚至被猪拱得坑坑洼洼。临近麦收,老队长兴致勃勃地敲响村里的铜钟,把村民召集起来,高腔大调地讲几句,麦收之幕就哗啦一声拉开了。
    首先是平整打麦场。老队长领着村民,到打麦场翻土、泼水、撒麦糠,然后,让牛拉着套有磙框系有竹扫把的石磙,吱咛咛地反复碾压,把打麦场碾压得瓷实平展、干净光滑,像用泥浆精心抹过似的。打麦场如一位待嫁的新娘,腼腆而激动地等待着一场盛大的婚礼,憧憬着为人妇、为人母的喜悦。
    平砥如镜的打麦场开始成了我们小朋友和村民聚集的地方。我和一群小朋友,脱着赤脚,在打麦场推铁环、抽陀螺、跳绳,玩老鹰捉小鸡游戏,玩得眉飞色舞。上了年纪的老人们,或蹲或坐在场边,滋滋地吸着劣质烟,津津有味地谈论着麦收和秋播的话题。在我们快乐的玩耍中,小麦像凯旋的战士,被村民们热烈地恭迎进了打麦场。
    麦收时节,是村民们一年内最繁忙的日子,虎口夺粮,抢收还要抢种。村民们往往在秋播之后,开始碾麦。一大早,麦场上就热闹开了,麦垛被扒开,男女老少齐上阵,有的拿麦捆,有的解麦腰,有的摊麦,没多大功夫,就把麦子横七竖八地摊了厚厚一场。吃过早饭,待阳光晒去了麦子的潮气,几个牛把式就开始套了牛,拉着石磙在麦子上碾压。父亲那时正值壮年,身体健壮,又熟稔碾场技术,队长每年都派他碾场。父亲披着上衣,戴着草帽,一手拉着牛撇绳,一手扬着长长的鞭子,吆喝着牛,在麦场一圈一圈旋转着碾压麦子。父亲的脸晒成了褐红色,满脸的汗水顺着脸颊、脖颈与脊背上的汗水,形成了一道道细细的水线,无声地落在干燥的麦子上。但这丝毫减弱不了父亲的激情,她有力地吆喝着牛。父亲渴了,喊我或母亲给他舀瓢井水,咕嘟咕嘟一喝,仍然高声扬气地吆喝。父亲响亮的吆喝声,与麦秆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破裂声,石磙发出的轰隆隆的滚动声,构成了美妙的交响曲。这动听的交响乐在麦场盘旋、飞扬,温暖和陶醉着父亲,也温暖和陶醉着场边树荫下等待翻场的村民。
    麦子碾压一遍后,父亲就大声地吆喝:翻场了。场边树荫下的女人们放下针线活,男人们掐灭了烟,搁下茶碗,拿起工具,疾步走进麦场,将麦齐刷刷地翻弄一遍。父亲和几个牛把式就套上牛,拉着石磙,再次接着碾压,连续几遍,方可起场。起场是一片比较忙碌的劳动景象。村民们涌进麦场,有的用桑杈拢麦秸,有的用木锨拢混合着麦草、麦壳的麦粒,有的用扫帚净场,整个麦场草屑飞舞,工具齐响,场尘飞扬,充满了诗情画意。
    由村民把麦子翻开,再次碾压,连续几遍,方可起场。人们用桑杈把麦秸挑到场边,把带有麦糠的麦子拢到场中央,再摊麦碾压,每天要碾压三到四场。
    最热闹,最富有诗意的,要数扬长和搭麦秸垛了。晚饭后,在夜壶灯的光亮下,脱着光脊梁的汉子们,穿了短裤的女人们,舞起了桑杈,舞起了扫帚,舞起了木掀,有的搭麦秸垛,有的扬麦,忙得心潮澎湃。汗珠子从村民们的发际眉梢、胸脯和臂膊上冒出,像冒泡的泉眼,他们没有手巾,用那用过锄头、镰刀、镢头、桑杈、扫帚的大手一抹,摔在地上,发出响亮的声响,像山坡上菊花噼噼啪啪的开放声。
    扬长是技术活儿,要根据风的大小,或直或斜地把带有麦糠的麦子抛到空中,动作要到位,拿捏的分寸和力度要适中。村中,扬场水平最高的是光棍儿豁嘴儿大叔(因嘴唇裂缺,被人们称为豁嘴儿),他每次开始扬场,都要先撂起一掀,试试风向,估估风速,然后,铲起一掀麦子,轻抖一下掀柄, “唰”的一声,把麦子抛到空中,碎麦草、麦壳顺风飘远,麦籽儿成一条线落在地上。大叔好玩,特别是好跟村里几位他叫嫂子的玩,平时在村里或地里遇到她们,他总要说几句粗话,摸一下她们的头、脸,甚至屁股,惹得几位嫂子经常合起伙来收拾他。在扬麦中,他多次故意把麦子撂偏,让麦糠落了装麦的嫂子们一身。几位嫂子生气了,在装麦时,偷偷一合计,趁他休息不注意,把他按到地上,往他裤裆里装了一裤裆麦糠。“你娃子夜里总是想婆娘,睡不着,今黑儿(今天夜里)叫你娃子彻夜睡不着,使劲想。”几位嫂子,报了“仇”,边说边嬉笑着跑开了。休息着的村民,看到这一幕,都放声大笑起来,笑声响彻了整个麦场,振得场周围的杨树叶哗啦啦地直响。
    那时,我大约只有七、八岁,正是懵懂淘气的年纪。我和小朋友们像小鱼一样在打麦场里追逐打闹、窜来窜去。我们往往忘乎所以,跑到搭麦秸垛和扬麦的地方,被大人责骂,还落了一身麦糠和麦灰,但我们都不介意,嘻笑着跑开了,继续疯狂地追逐打闹,继续在麦场窜来窜去,把笑语和童趣倾洒在麦场上。
    不知什么时间,烧饼般的圆月,在打麦场东边的那棵大杨树枝叶间移动,像邻居家的三女白皙的脸蛋掩映在青枝绿叶间。我兴奋起来,大声向小朋友们报告了这一新发现。大家立即停止追逐打闹,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月亮来。过了一会儿,月亮跑到了树顶,没有什么遮挡的月亮,把银灰色的月光倾洒在打麦场上,打麦场像淹没在银亮亮的水里。去场边撒尿的一位小朋友,在缸水里发现了月亮,兴奋地大喊,月亮掉水缸里了,月亮掉水缸里了。大家疑惑地飞跑过去,看水缸里的月亮。我想把月亮捞出来,就把双手伸进落满灰尘的水里,但月亮在水里荡漾着,像捉弄我似的,一直忸忸怩怩地躲着我,引得小朋友们都嘿嘿直笑,我感到很无尊严。就在这时,豁嘴儿大叔大叫着说,糟了,糟了,月亮掉到我的茶杯里了。我们又一溜烟地跑到豁嘴儿大叔跟,果真,他的茶杯里有个月亮在慢慢移动。我们都大惑不解。这时,父亲走过来说,傻孩子,这是月亮的影子。月亮能倒映在水里。我和小伙伴们于是纷纷回家,用碗,或瓢,舀了水,端到打麦场,坐在一起,聚精会神地看水里的月亮和星星。月亮很亮,星星很稀。打麦场没有我们的追逐打闹,安静了许多。不知什么时间,我们都困了,瞌睡也咬住了眼,先后躺在光光、凉凉的打麦场上。我仰面朝天,四肢放肆地展开,迷迷糊糊地望着那轮明亮的圆月和稀稀疏疏的星星,又想起了奶奶的话,每个人都有一颗星星,人死了,星星就落了。我不知道,哪一颗星星是奶奶的,一定是最大最亮那颗吧,我希望它永远挂在美丽的天幕上。奶奶那么疼我,她一死,就不能疼我了。想着想着,我闭上了眼睛,进入了梦乡。
    夏收之后,打麦场会有一段时间的寂静。但在秋庄稼一下地,绿豆、芝麻、玉米、黄豆、红薯渐次登场,这时的打麦场还会热闹一阵儿。待秋庄稼收拾完毕,村民们就很少去打麦场,只有几个铡草喂牛的男人,隔三差五地来到麦秸垛跟铡草。只有在演电影时,村民才纷纷来到打麦场。但我和小朋友们在冬天和春天,是经常光顾打麦场的。对我们来说,沉寂萧条的打麦场也有很多的欢乐和幸福。
    那时,老百姓家里都没有电视,即使有收音机的也是少数,文化生活非常单调。人民公社为了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,在冬、春农闲时间,就会派放映员到各村放电影。来我老家放电影,地点就选在打麦场。放电影的设施很简单,在打麦场南边栽上两根五六米高的细杨木,再用两根竹子做横担,系上白色的电影幕子。在一根杨木上安一只大喇叭,在打麦场中央放一张大桌子,桌子上放一台放映机和几盘电影片子,再接上电源就可以放电影了。
    天还没有黑定,各家各户都已吃了饭,扶老携幼,来到打麦场。待放映员不慌不忙的架好机器,灯光一亮,小孩子们就站在凳子上,兴高采烈地跳着挥舞小手,有的做老鹰状,有的做青蛙状,有的做小猫状,形形色色的怪状在幕布上显现,大家看着自己的怪状,都高兴得眉飞色舞、心花怒放。
    可电影放映了,我们倒是索然无味了,一个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,或在高高的麦秸垛和杨树上爬上爬下。也曾一不小心从麦秸垛上滚下来,惹得满场人哄堂大笑。我那时还不算太调皮,往往能安安生生地坐在凳子上看一会儿。我很喜欢枪,看了《地雷战》《地道战》后,夜里做梦总是梦见枪。第二天,我就早早起床去打麦场拾枪。可找遍打麦场的所有地方,我一支枪也没有捡到,就连子弹壳也没有捡到一个。死那么多敌人,咋会没有枪呢?就是没有枪,也应该有子弹壳的。我看着空旷的打麦场和蒙古包似的麦秸垛,非常地失望和沮丧。
    我们在打麦场玩耍、推铁环、抽陀螺、抓子儿、打翘儿、捉迷藏、扮家家……尽情享受着童趣。除此之外,我们还能在麦秸垛里捡到鸡蛋、鸭蛋。这是我和几个小朋友的秘密。村里总有一些丢蛋的鸡和鸭,吃着主人的食物,却不在家里下蛋,偏偏钻到麦秸垛下边下蛋。我们发现后,偷偷地捡了,拿到代销点卖后,买了我们爱吃的零食和玩具。
    最大的乐趣和幸福莫过于在打麦场捉麻雀了。冬天,下雪了,到处白茫茫一片,麻雀饿得饥肠辘辘,在打麦场和麦秸垛上,嘟噜飞过来,嘟噜飞过去,焦灼地四处寻找吃的,但到处是雪,哪里有吃的呢?我们就抓住这个机会,在打麦场扫去一片雪,露出地面,在上面撒了麦子或麸子,盖上筛子,用一根木棒把筛子支起来,在木棒上绑了绳子,远远地拉着,待麻雀走到筛子下面吃食时,用力一拉,麻雀就成了我们的“瓮中之鳖”。我们在村外的地边或沟里,用泥巴把麻雀包好,丢到笼着的活里烧,待泥巴干裂爆开,用木棍扒出来一掰,泥巴粘着鸟毛就下来了,露出了白花花香喷喷的麻雀肉。那真是难得的“珍馐佳肴”呀!在那艰苦的岁月里,能吃到这样的麻雀肉,实在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! 
   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。大集体解散后,实行了生产责任制,打麦场被分割成了很多块儿,几家合用一个小打麦场,各家轮换使用原来队里的小脱粒机打麦,打麦场的热闹劲大大降低。再后来,联合收割机直接进到地里收麦,麦秆屙到了地里,只有麦子被村民拉了回去。打麦场废弃不用了,被队里分给村民。村民们在里面种了树,或种了菜。再再后来,打麦场的一大半被几家村民盖了房子。打麦场彻底消失了,麦场里曾经的故事和热闹景致也早已渐去渐远,成了人们遥远的记忆。只有那碾过场的青白色的石磙还卧在场的四周,用昔日的辉煌记忆,打发着一个个寂寞的日子。
    我和当年的小朋友们也在打麦场的热闹、寂寞中渐渐长大。不安分的我们带着家乡的温暖,纷纷走出家乡,走向外面的世界,有的在工作,有的在打工,有的在做生意。我们像一只只飘荡的风筝,手线永远系在家乡那几个石磙上,系在家乡的土坷垃上,系在父母的心上。我们一有空闲,就回老家。每次回家,我们都要去看那些石磙,把石磙摸一摸,对石磙闻一闻,听一听,我们从石磙身上感受到了当年的温暖,闻到了当年的麦香,也听到了当年那美妙而温馨的声音,心里不禁波浪翻涌!
    家乡那生我们养我们的热土,那惦念我们冷暖的父母,时刻都在呼唤着我们的乳名啊!灵魂里有了这样亲热的呼唤,我们怎能迷失回家的方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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