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当前位置：首页 > 专题 > 菊潭文学     瓦房上的青苔
    瓦房过于苍老，青苔密布。
    朴素的瓦房，木格窗松动如奶奶的门牙，风乘虚而入。仰望瓦房，看到瓦沟里毛茸茸的青苔，那是五百年岁月的积淀，五百年的饥寒交迫才成就那么一层。
    一只鸟衔着草籽经过屋顶时草籽滑落，后来长成一株蒲公英。后来长出的蒲公英亭亭玉立，苔藓匍匐大地谦卑地仰视，潮湿地沉默。暮春一阵风拂过，蒲公英流离颠沛。原来，低矮的青苔才是这里惟一的守望者。
阴雨绵绵，青苔遍布秋天的每一个角落。伸手可及的柔软和潮湿，是村庄走向冬天时最坚韧的铺垫。
    像炊烟那样
    生活肥沃时，炊烟茂盛。
    所以，炊烟是村庄一株舞蹈的庄稼。
    只要生活在继续，炊烟就会冉冉升起，一直抵达别人莫属的地方。
    炊娴的根很深。攫住村庄的每一个细节，甚至油盐酱醋和锅碗瓢盆。
    炊烟是村庄里走出的第一个游子，在一个清早与母亲挥手告别后，远走高飞了。从此，有更多的兄弟出走，沿着炊烟的方向。既然注定梦在远方，那么流浪又有何妨?流浪是炊烟告别村庄最好的方式。或许，流浪甚至没有归宿，但炊烟义无反顾。
    炊烟不会同来，只能有更多的炊烟离去。
    炊烟没有背弃，炊烟忠实地注视着村庄。
    槐花飘香
    槐花依次打开，十二瓣月光相互拥抱。
    五月，燕语呢喃。当古老的屋檐下扑腾起鲜嫩的翅膀，整个村庄的槐花在一夜间悄然开放。花蕾低垂，如一袭白色浴衣的美人流连顾盼，香气袭人，花枝乱颤。一只肥硕的毛毛虫安睡于绿叶间渴望嬗变，梦里七彩的翅膀粉尘飞溅。
    一个人行走在乡间的土路，清晨的土路上有虫子爬过的痕迹，细腻而温暖。不时有一朵花瓣滑过肩头，仿佛情人十指笼罩的笑容突然坠落。顿时一种颤 栗传遍全身。更多的神经相继被击中，更多的花香穿过庭院。母亲搬出多年未用的瓷坛，于是，这种馨香得以千古流传。
    当年庭院里玩耍的孩子长大，翻开泛黄的家谱，每一页浸透着槐花的甜蜜。
    槐花飘香韵季节，我们不约而同想起村庄里居住的母亲。
    麦秸垛
    当麦粒分离出来，就剩下麦秸，就像灵魂出窍，留下空壳。
    麦秸真的留下来了，许多麦秸堆积成麦秸垛。颗粒归仓后打麦场上空前寂寞，偶尔一只觅食的长尾鸟也会使这个夏末生动无比。场地光滑。麦秸垛默然兀立，凌乱的表情横七竖八。
    冬天，长长的冰凌挂满麦秸垛周围，仿佛洁白透明的童话，一触即碎。裹着红头巾的家庭主妇背着竹篓走来，阳光在黑布鞋间欢快地跳跃。麦秸垛又一次被撕裂，喂养牲口或者烧饭。麦秸垛的一生就是一道减法运算。无限消瘦直至死亡。
    麦秸垛高大伫立的时候，日子充满烟熏火燎的热情。整个村庄，腰板挺直底气十足。
    古井
    古井的心事深沉，用青石板的厚重三缄其口，保持心地明净。
    深沉的古井处于生活的最深处，将泪水的苦涩酝酿成井水的甘甜。一只木桶深入古井，企图打捞古井隐私的部分，上来时却是一桶清澈的语言。
    古井沉默，沉默的舌头布满苔藓，被井壁的回音反复梳理，词语越发纯粹。
    古井总是将所有的心事咽进肚里，成为村庄最深沉的伤口。
    磨盘，村庄的图腾
    走进村庄，最先看见石磨，一盘废弃的石磨。
    传说，在三百年前的一个午后，阳光明媚。石匠带着他的弟子和凿子以及斧子，来到村庄。乡亲们奉上很好的苦茶。披星戴月，汗流浃背。七七四十九天后石磨终于凿成。这天，村里的男女老幼来到村头，为石匠饯行。
    从此，沉重的磨盘开始转动。
    在饥饿的年代，人们一度将粗糙的榆树皮塞进磨眼，死神的阴谋一次次被粉碎。游丝般的性命才得以维系。
    磨盘转动一天，日子就向前推进一天。
    而今，石磨冷落。抚摸依旧清晰的石纹，仿佛触摸祖先粗硬的骨头，那是村庄最原始的表情。石磨孤独地盘踞村头，一如被遗忘的图腾，想起时仍能唤起人们内心隐蔽的尊敬和爱戴。
    月光，村庄的忧伤。村庄最高的树是槐树，一棵槐树将月亮高举过村庄。村庄从此明亮。
    村庄。是月亮最早升起的地方。
    很早以前，就知道村庄的月光最明亮，最纯洁。很久以来，一直想端起村庄的月光痛饮。
    五百年的村庄，五百年的月光。五百年沧桑岁月为斑驳的墙皮所见证。
    我是村庄的儿子，我离开村庄已经太久。我去过叫做都市的地方。那儿有石头的迷宫和嘴唇血红的女人。人们怀揣钞票和欲望心情激动，找寻合适的猎物。在地下通道的人口，我还碰见衣衫褴褛的乞丐，他木头一样的目光令我感受到被钝器击伤的疼痛。我像受伤的狼一样在都市的角落里独自舔伤。伤口在风中展现，一如记忆中村庄三月的桃花。
    其实，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安静地疗伤的地方。
    是村庄的月光照亮了我的归途。踏着一路月色，我来到村口。已经是午夜，午夜的村庄正在熟睡。麦香弥漫于村庄的高处，不眠的蛙声浮出水面。今 夜，我没有敲门，我不准备像陌生人一样擅自闯入村庄的梦乡。我只需坐在村头的磨盘上，对着月光诉说，诉说我的伤和痛，诉说我的爱和恨，梦中的呓语，或者对 恋人的告白。今夜，我像最优秀的乡村诗人那样抒情，而月光是我惟一的听众。我是村庄的儿子。我的忧伤就是村庄的忧伤。
    我的忧伤叫月光。